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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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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份的時候,濕地度假村的工程開始加大力度,施工隊增加了好幾隊,市政府那邊隔三差五便有人過來視察,對這個項目非常上心。

周景棠和徐東程偶爾也能遇上,兩方公司常有交涉。在工作中,周景棠認真而嚴謹,一口一個徐總,一切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。兩人過了工作時間都會順道去柳城裏看看沈棲,周景棠進了柳城裏的門便是一口一個徐叔,叫得親切不已。

徐東程面上不顯,心裏已然對周景棠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。但是他也知道,於能力於手腕,於家世背景,周景棠都在沈棲身上,他想著如果周景棠對沈棲好也就罷了,若是日後他對沈棲不好,那麽他拼上了徐業也要讓他付出代價。

臨近傍晚的時候,周景棠在柳城裏停車場遇上了徐曉曉,小姑娘見了他很興奮,拉著他手說話。

周景棠用手指抵著小姑娘的額頭,把她推開了幾步,一副認真的樣子:“男女授受不親,尤其我還算是你大嫂,你能不能註意點?”

徐曉曉沒忍住翻白眼:“就你,還大嫂?”

周景棠說:“我這個人還是很註重名分的。”

徐曉曉被他逗得笑岔了氣,靠著他的車順氣,她發現周景棠還是很有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天分的。

徐曉曉是特地過來找沈棲的,原計劃也是叫上周景棠一起,既然遇上了那就正好。城西那邊有個燈會展覽,很是熱鬧,小吃街好幾條,走都走不完,她找了好幾個朋友都沒空陪她,這才想到了叫沈棲和周景棠一起去。

沈棲其實沒有什麽興趣,但是他不想掃徐曉曉的興,便應下了。

周景棠開車,沈棲陪徐曉曉坐在後面,小姑娘一如既往的話多,一直就沒有停過。

燈會確實熱鬧,不用開路燈也被這五光十色的彩燈照亮了半邊天,各種各樣發著光的動物,一進去便是幾只水藍色的麋鹿。徐曉曉要合影,沈棲便給她拍照,周景棠長手長腳地站在一邊被人撞了好幾次。

“好不好看?”徐曉曉過來查看照片,失望地撅嘴,“哥你拍得好醜啊,再拍再拍。”

徐曉曉重新過去擺姿勢,沈棲任勞任怨地給她拍了一次又一次,溫柔又耐心。

一旁的周景棠看不下去,突然覺得徐曉曉一點兒也不可愛了,沈棲都不理他了,好久沒有和他說話了。

沈棲陪著徐曉曉繞了好多地方,拍了很多照片,直到徐曉曉累了才找了個小吃攤坐下來。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周景棠沒跟上來,一個人站在麋鹿旁邊板著臉不說話。

沈棲向他招了招手,但是人根本沒有過來的意思。

沈棲心裏猜到了個大概,心想他是越來越回去了,和當年一樣小氣。沈棲只好走過去,換上笑臉,問他:“怎麽了?站著不累啊?過去坐啊。”

“徐曉曉坐著就好了,”周景棠說,“我不會累。”

沈棲嘆了口氣,拉著他衣角,解釋道:“她小,你這麽大的人了。”

周景棠臉色更臭了,說:“我年紀大,我不會累,不用過去坐。”

沈棲湊過去問他:“吃醋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真吃醋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那是我妹妹。”

周景棠說:“我無名無份的,她又不是我妹妹。”

沈棲笑了笑,拉著他胳膊走過去,小聲說了一句:“小氣鬼。”

周景棠和徐曉曉面對面地坐著,徐曉曉擡頭看到周景棠一張臭臉,吃著烤串笑得很得意:“呦,有些人吃醋了呢。”

周景棠別開臉,說:“有些人二十多歲了還黏哥哥,小屁孩長不大了。”

徐曉曉瞪他:“姓周的我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討厭了。”

“彼此彼此。”

沈棲實在看不下去這兩幼稚鬼小雞互啄了,轉身看到對街有賣棉花糖的,他過去買了兩個,回來把粉色的棉花糖給了徐曉曉,藍色的棉花糖給了周景棠。

徐曉曉突然遇到了熟人,興高采烈地和別人一起去玩了,剩下了沈棲和周景棠。

沈棲說:“請周景棠吃棉花糖。”

周景棠破功笑了出來,又憋住,故意板著臉說:“你剛剛為什麽先給她?”

沈棲沒反應過來,錯愕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,沒好氣地笑了出來:“不是吧,這你也爭?”

周景棠說:“有些人,得到了就不珍惜。”

人潮洶湧,有些人突然跑了起來,沈棲看過去才發現是不遠處的噴水池開始噴水了,很高,形成了各種圖案,吸引了很多人。

人們紛紛從身邊跑過去,沈棲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周景棠的腰,他比他稍矮一下,下巴剛好可以抵在他的肩膀上。

沈棲附在他的耳邊,輕聲說:“我沒有不珍惜你,全世界我最喜歡你。”

很多人紛紛停了下來,目光或明目張膽或小心翼翼地投了過來,那一刻周景棠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快要停止了,他僵直著脊背,側臉上突然落下了很輕的一個吻。

他已然無法判斷那些目光裏是惡心反感的多還是善意祝福的多,等到雙手下意識地環住沈棲的背時,他突然釋懷下來,那個敢在人群裏親自己的沈棲,愛得不會比自己少。

沈棲莊重而認真地說:“我愛你。”

周景棠眼圈有些發紅,那種被所愛之人珍之重之的感覺包圍著他,他紅著眼笑出了聲,對他說:“巧了,我也是。”

人群裏突然有人吹口哨,有不少人鼓掌,起哄喊著在一起在一起。但是也有尖銳的聲音在人聲嘈雜裏十分明顯,說著惡心之類的話。

周景棠拉著沈棲的手離開了人群,將周圍一切都隔絕開來。

和沈棲的感情穩定之後,周景棠一直計劃著想讓沈棲和寧哲林遠他們見一面,既然當年的事情已然無法挽回,他也知道這是回避不了的。

閑暇的午後,周景棠和沈棲在徐家別墅的院子裏逗徐楊養的哈士奇,兩人一狗玩得很是歡樂。

前幾天寧哲和林遠提了好幾次想見一見沈棲,他一直在找合適的機會跟沈棲提一下。

沈棲看著二哈跑來跑去笑得很開心,周景棠斟酌著提了一句:“寧哲也養了一只二哈,比這只還傻呢。”

沈棲笑了笑,隨口道:“是麽。”

周景棠去牽狗繩,蹲下身揉了揉狗頭,笑著對沈棲說:“又傻又兇,上次把寧哲買的真皮沙發給咬了,被寧哲用拖鞋打了屁股。”

他頓了一下,看著沈棲:“你還記得寧哲和林遠長什麽樣子嗎?”

沈棲認真地回想了一下,發現年少時的記憶裏竟然已經沒有幾張清晰的臉了。他笑著搖了搖頭,說:“不記得了,他們現在都在津城嗎?”

“都在津城,”周景棠說,“他們兩家都是津城的大家族,我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。小時候我是最皮的,帶著他倆幹壞事,一起闖禍,一起打架,後來我和別人賭氣飆車,差點把命飆沒了,我爸把我送去柳城,他們倆也一起去了。”

沈棲說:“還挺義氣的。”

周景棠一只手拉著狗繩,另一只手握住了沈棲的手,單膝半蹲在他的面前,說:“棲棲,當年是他倆不好,我都知道,我後來替你打他們了,可慘了,沒留一塊好肉的那種……我不求你原諒他們,但是他們是我的朋友,我們改天見一見好不好?我們可以再打他們一頓。”

沈棲笑了笑,說:“談不上原諒,我已經不恨他們了……”

周景棠有些驚喜,但是沈棲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笑不出來了。

沈棲說:“比起那些不重要的人的欺負,朋友的漠視其實才更讓人難過。我剛開始那幾年甚至還常常夢到寧哲和林遠,夢到我被人欺負,擡頭看過去,誰都看不清楚,但是人群裏的寧哲和林遠一直都在,我看不清他們,卻知道,就是他們。我恨過,恨他們的冷漠,即使只是一個陌生人,也不應該……就這麽看著。”

“我媽剛去世那會兒,我恨我媽,恨那些侮辱我的人,也恨那些冷眼旁觀的人,我每天晚上都做夢,他們所有人像放電影一樣,在我夢裏一個一個地出現又消失,每次我都喘不過氣來。”

沈棲把襯衫的袖子往上卷了一點,觸目驚心的舊傷疤咋現眼前,讓周景棠一下子楞住了。

沈棲卻是笑了,說:“這是在柳城的醫院裏傷的,我那時候迷迷糊糊,回神的時候就這樣了,這大概就是我最恨的時候了,不僅僅是對寧哲和林遠。我後來抑郁癥挺嚴重的,要死不活的,沒勁兒,沒力氣,恨人都沒力氣,慢慢的,就什麽都算了。再遇見你,我真的很開心,我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有力氣了,但是力氣很寶貴,我想用來愛你,不想用來恨人。”

周景棠輕輕用拇指指腹摩挲著那道舊傷疤,他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場景,可是時至今日他卻能感覺到那份疼。

沈棲說:“我原諒寧哲和林遠了,真的,但是我們不會是朋友了。”

“他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,但不會是我的。”

周景棠點了點頭,溫聲說:“好。”

最後沈棲還是見到了寧哲和林遠,在寧哲的生日聚會那天。

寧哲生日在三月下旬,訂了津城最大的會所,一個大包廂裏有津城大大小小有名的公子哥們,唱歌,打牌,喝酒,聊天,玩得不亦樂乎。

周景棠提了一句,沈棲便應下了,他知道他不會再和他們再成為朋友,但他也知道,他不能拒絕走進周景棠的世界。

沈棲和周景棠到的時候聚會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,周景棠在包房門口對沈棲說:“不喜歡的話就誰都不理。”

沈棲點了點頭。

周景棠推開了包房的門,沈棲站在他身後一眼看過去,很多張陌生的面孔,他一時之間有些緊張,掃了一眼,發現自己已經認不出寧哲和林遠了。

有圈子裏的富二代主動跟周景棠打招呼,一時之間焦點便集中在了這邊。

寧哲和林遠走了過來,跟沈棲打招呼:“沈棲,好久不見了。”

寧哲是東道主,特地迎了過來,看到沈棲時第一反應居然是緊張,他緩和了一下,才笑著問沈棲:“民育高中的沈木西,你還記得我嗎?”

沈棲想起了那次初見,揚起了一抹真心的笑容,對他禮貌客氣地說:“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,不過,老同學,祝你生日快樂。”

年少時無法釋懷的,很多年後,在時光的勸解下選擇了和解,其實究其原因,哪裏是什麽原諒,不過是,算了,作罷。做不成朋友,一句老同學,已然是歲月寬容,過往不究。

周景棠一直拉著沈棲的手,他的性向在圈子裏已然不是什麽秘密,很多人都知道,只是沒有見過他身邊出現過什麽人,如今多了個沈棲,眾人吃驚之餘又覺得意料之中。

沈棲挨著周景棠坐,周景棠被旁邊的人拉著勸酒,沒顧得上他,只是一直在桌下拉著他的手。沈棲的另一邊是寧哲,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。

林遠坐在寧哲的另一邊,往後靠一點,越過寧哲便可以看見沈棲的側臉。

眼前這個穿著白襯衫幹凈瘦弱的青年,和記憶裏那個留著齊肩短發的女孩其實已經對不上人了,時光過了太久,剛開始那幾年他幾乎已經快要忘了這麽一個人了,直到周景棠回國,他才驚覺原來他對這個人有所虧欠。

周景棠拉著沈棲的手給別人介紹:“沈棲,徐業的徐總的長子,我的……男朋友。”

沈棲總是覺得,男朋友三個字從周景棠口中說出來的時候,滾燙得讓他心頭發燙。

眾人心中還是驚訝,津城這個圈子裏的人一個比一個會玩,背地裏骯臟齷蹉的事情一大堆,但是所有人幾乎都是心照不宣地維持著表面的光鮮和體面。只有一個周景棠是個異類,很多年前便把名聲掃地了,如今牽著沈棲的手出現在所有人面前,竟讓人無話可說。

生日聚會自然少不了蛋糕,寧哲嫌棄老土,關著包房的門楞是不讓服務員送進來,最後還是周景棠去開了門,接了蛋糕轉身直接糊在了他的臉上。

“老子就知道你周景棠不做人!”

寧哲抹了一手的蛋糕準備反擊,周景棠拉著沈棲打算溜之大吉,還沒有摸到門,林遠便走了過來。

“要走了嗎?”林遠說,“我想了想,這麽多年了,我還欠沈棲一句話。”

他微微彎腰,低著頭說:“對不起。”

寧哲怔了怔,很久之後小聲跟了一句:“對不起。”

沈棲心裏早有預料,只是疏離地笑了笑,平靜地說:“沒關系。”

沒關系是十年後的沈棲說的,十年後的沈棲已經沒關系了,但是十年前的沈棲永遠不會沒關系,他永遠也不會覺得沒關系。

沈棲和周景棠從包房出來已經是半夜了,周景棠喝了酒叫了代駕,兩人坐在後座。

前面的代駕師傅透過後視鏡看到醉得微醺的周景棠靠在沈棲的肩上,一直握著沈棲的手,他心中了然,和沈棲的視線撞在了一起,他突然開口:“這條路,不好走吧?”

沈棲楞了楞。

師傅說:“我的弟弟也是,年輕時候非要喜歡一個男同學,人家不是這條路上的,後來結了婚,生了兩個女兒,他就這麽一路看著,蹉跎了自己二十幾年的時光。”

代駕師傅苦笑了一下,嘆了口氣,緩了一陣子繼續說:“前年,他沒熬下去,胃癌走了,這麽一輩子都是一個人,走的時候也是一個人。”

“你們呀,比較幸運,是兩個人,”師傅說,“兩個人有個伴,一起走,路就不會那麽難走了。”

沈棲看了一眼睡著了的周景棠,笑了笑說:“謝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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